2014/10/11

《黃金時代》這不就是我的黃金時代嗎?此刻。


許鞍華執導,李檣編劇的《黃金時代》,以蕭紅的一生為藍本。相比起其他同時代的作家,蕭紅的名字不是最響噹噹的幾個。我們或許聽過蕭紅,但也得坦白承認對她的不熟悉,對她僅有的知識,是她最後流落香港,完成名作《呼蘭河傳》。
走進戲院,待了三小時,我們依著蕭紅的腳蹤,兜兜轉轉地,從東北南下香港,體驗大時代的變遷,經歷人生的高低跌宕。鏡頭下,沒有沉鬱的氛圍,同樣沒有所謂「黃金時代」的痕跡。離場的時候,滿腹疑問,究竟戲名所題的「黃金時代」是指什麼?
「黃金時代」不是憑空臆造,這詞寫自蕭紅的手,取於她在日本時給蕭軍的信──「窗上灑滿著白月的當兒,我願意關了燈,坐下來沉默一些時候,就在這沉默中,忽然像有警鐘似的來到我的心上:『這不就是我的黃金時代嗎?此刻。』」後來,她為這詞留下註釋,是「在籠子過的。」
循著蕭紅足跡,試圖解說何謂「黃金時代」,彷如反諷。她的一生顛沛流離:孩童時候,家裡不和睦,對父親的不滿躍現於起初的幾幕;長大以後,愛情沒有一帆風順,有過幾段感情,兩度懷孕,孩子一個送人,一個夭折。最後,流落在香港,因醫生誤診,錯做手術,身體更弱,離開時不過三十一歲。
即或不以微觀看蕭紅,而從宏觀角度看待那個年代,同樣無法以「黃金」形容。回顧歷史,蕭紅身處而電影著墨的年代,同樣是一個不堪回首的年代:軍閥混戰、國共第一次內戰,後來更踏進日軍侵華的黑暗時代。那時,中國政局混亂,人民活在惶恐與動盪之中,並不黃金。
然而,那個最壞的時代,卻捧起了反叛的蕭紅。在她身處的年代,蕭紅是一個不折不扣的「抗爭者」,不是指政治意識形態的那種,而是傾向個人主義的一種。她一生忠於自己 ── 擺脫家庭的枷鎖,悔婚私奔,未婚生子,脫離很多人的想像,但她對此毫不在意;在文學的創作上,她同樣不依大潮流,而獨自走在遠離正軌的道路上,隨心地踏在自由的位置。
生於憂患年代,有些作家放下筆桿,走去參軍,正如蕭軍參加游擊隊,不惜選擇與蕭紅分開。即或沒有身體力行,深入戰地,不少文人也選擇以文救國,又如魯迅,但才華洋溢的她卻選擇了另一條路。寫作不以革命為題材,相反別樹一格,寫她在東北的見聞,以至中國底層農民的苦況,同具時代特色,但在很多人眼中,這不合時宜。時局不穩,對於蕭紅來說是一個事實,而不是一個左右她的因素,她多次強調她是作家,只想把文章寫好。在電影中說起來,相對她的其他文友,她的說話是與時代格格不入,以現代詞彙說明,蕭紅相當「政治冷感」。
這樣的蕭紅像是離經背道,自我中心,充滿著孤獨的氣息,不算有很多朋友,又或如她所指「有的,都是蕭軍的朋友。」但正如許子東教授說「蕭紅的時代意義正正體現在她沒有完全把自己投入到革命裡,沒有投身於意識形態鬥爭的漩渦中。」又如許鞍華說「(她)是天才,但她不算偉大,只是圍繞自己。」或許正因為如此,她的作品在該時未被發現,直到後期才被看重,作品被評為比同時期很多左派革命作家的作品更具文學價值。
在蕭紅的海報上寫著:「想怎麼活,就怎麼活!這是無所畏懼的時代,一切都自由的。」單從海報的字,以為這個「黃金時代」來得容易,來得自由,但事實並非如此。在許鞍華那盡量不投射沉重的鏡頭下,蕭紅是「自由」,但一切來得不易,正如她身邊的人的獨白,提到她總是欲言又止,有的掩面痛哭。這種自由是她艱辛地熬出來。
相比許鞍華近年幾部作品,《黃金時代》是大作,刻劃的是在大時代中留下名字的大人物。這個名字,與那時代留下的其他名字不同,以致她的「黃金時代」,不是從當時開始,而是從後世肯定。她在她的時代,是一種反叛的例證,只憑著自我中心,以至內心的感動,寫出真實的作品,在政事為重的時代繼續自我。幾十年過去,很多作家的名字墜落,有的終究浮上水面,她是其中一個。
回望那個戰亂的時代,終能夠成為她的黃金時代,不是年代輝煌的便利,讓她有幸分了一杯羹,也不是隨波逐流的獎勵,讓依主流而成為著名,反而是她在最混沌的時刻,最容易迷失的時候,堅守她的個人風格。在有些人的生命中,黃金時代不是時代賦予,而是自己創造出來:「這不就是我的黃金時代嗎?此刻。」
後記:看《黃金時代》的時候,對於催淚彈的認識,還停留在風聞的階段。戲裡,那種動盪不堪的時代,顛沛流離,根本難以得出一種黃金歲月般的體會。
然而,這幾星期,我們身處在一個無法猜想的空間中,有很多普通市民走到街頭,捱過催淚彈胡椒噴霧,紮營睡在夏愨道,與黑社會來一次正面的對決。終於,體會了何謂「黃金時代」。
就是因為日子愈難捱,但因著我們的堅持,這就成就了屬於我們的「黃金時代」。如蕭紅所寫:「這不就是我的黃金時代嗎?此刻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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